2020-05-06 00:42媽媽經 作者/媽媽經編輯部
你認為精神疾病者應該長什麼樣子?如果是你的小孩,你的家人有過心理創傷,你願意相信她支持她陪伴她到最後一刻嗎?
作家林奕含逝世屆滿三周年(1991年3月16日-2017年4月27日),雖稱為作家,但她僅正式發表過一本《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書封寫道「改編自真人真事」,影射她個人遭受權勢性侵的經歷,著作出版不滿三個月,林亦含在台北松山區的住處輕生,台灣社會因而掀起一段喧囂吵嚷,《印刻文學生活誌》稱林為「太短暫的美麗生命」。
對「房思琪們」而言,初戀是一場慢性謀殺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女主角房思琪在13歲時,與年長40多歲的補習班老師李國華被迫發生「非自願性行為」,此後她強迫自己「愛上老師」以逃避自己被害的事實。書中的李國華,後經調查是林奕含敬重的補教名師陳國星。
2017年4月30日,台南地檢署偵辦林奕含輕生是否因補教名師陳國星涉嫌妨害性自主案,8月22日,台南地檢署經過百日偵查後認定除告發人主觀臆測之指述外,查無其他客觀積極證據可資佐證,宣布全案不起訴。
無論真實情況為何,林奕含的確長年受憂鬱症與偏頭痛所苦,她在2016年4月曾公開致詞:如果今天婚禮我可以成為一個「新人」,我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想要成為一個對他人痛苦有更多想像力的人……我想要成為可以實質上幫助精神病去污名化的人。
2020年4月,三四年又過去了,台灣社會對憂鬱症、精神疾病者的看法是否有所改變呢?回顧林奕含4年前在婚禮上致詞的內容,也許可以讓我們重新有不一樣的想法。為方便閱讀,會在段落置入標題讓讀者方便分段檢視。
25歲時,林奕含婚禮的致詞內容
嗨大家好,我是今天的新娘,我叫林奕含,然後新郎在這邊,他叫B。今天是一個喜氣的日子所以我理應說一些喜氣洋洋的話,但是很不幸地我這個人本身就沒有什麼喜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台灣的婚禮開始了一個習慣,就是新人常常要準備一些表演來自娛娛人,但是很不幸地我沒有任何才藝,我不會唱歌不會跳舞,我不會拉小提琴不會吹長笛,事實上我這個人什麼都不會,但我會寫兩個字,所以我今天來說幾句話。噢然後我要告訴大家,雖然我們兩個好像很早結婚,但是我沒有懷孕,我只是比較胖而已。
接下來講的內容可能會比較嚴肅,我今年差幾天就滿二十五歲了,我從高中二年級大概十六七歲的時候就得了重度憂鬱症。準確一點來說是,我從高中二年級開始了我與重度憂鬱症共生的人生,後來遇到了一些事情,又在這上面加上了 PTSD,所謂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如何形容重鬱症?
重鬱症這件事情,它很像是失去一條腿或者是失去一雙眼睛,人人都會告訴你說,你只要去聽音樂啊你只要去爬山啊,你去散心啦你跟朋友聊聊天啊,但我知道不是那樣的,我失去了快樂這個能力,就像有人失去了他的眼睛然後再也拿不回來一樣。但與其說是快樂,說得更準確一點就是熱情,我失去了吃東西的熱情,我失去了與人交際的熱情,以致於到最後我失去了對生命的熱情。
症狀有哪些?
有些症狀是或許你們比較可以想像的,我常常會哭泣,然後脾氣變得非常暴躁,然後我會自殘;另外一些是你們或許沒有辦法想像的,我會幻覺,我會幻聽,我會解離,然後我自殺很多次,進過加護病房或是精神病房。(編按:生病與治療影響她的日常生活,無法正常上學,敘述略)
如何形容解離,即「思覺失調症」?
對我來說解離的經驗是比吃一百顆普拿疼,然後被推進去加護病房裡面洗胃還要痛苦的一個經驗。從中文系休學的前幾個月,我常常解離,還有另外一個症狀是沒有辦法識字,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對,但是我打開書我沒有一個字看得懂,身為一個從小就如此愛慕崇拜文字的人來說是很挫折的一件事。
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沒有辦法參加期末考,那時候正值期末考,我的那時候中文系的系主任就把我叫過去講話,我請我的醫生開了一張診斷證明,然後我就影印了很多份寄給各個教授,跟他們解釋說我為什麼沒有辦法參加期末考。
大眾的偏誤就像心頭刃:系主任的一句話
這時候系主任與助教就坐在那個辦公室裡面,助教在那邊看著我,然後他說「精神病的學生我看多了,自殘啊自殺啊,我看你這樣蠻好蠻正常的」;然後這時候我的系主任對我說了九個字,這九個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拎起我的診斷書然後問我說「你從哪裡拿到這個的?」
當下的我我覺得我很懦弱,我就回答他說我從醫院,但我真的很後悔我沒有跟他說:主任,我沒有笨到在一個,活在一個對精神病普遍存在著扁平的想像的社會裡用一張精神病的診斷書去逃避區區一個期末考試,然後你問我從哪裡拿到的,從我的屁眼啦對,我很想這樣說但是我沒有。
所以我要問的是,他是用什麼東西來診斷我?是用我的坐姿?我的洋裝?我的唇膏?或是我的口齒來診斷我嗎?這個社會對精神疾患者的想像是什麼?或我們說得難聽一點,這個社會對精神疾患者的期待是什麼?是不是我今天衣衫襤褸,然後口齒不清,然後六十天沒有洗澡去找他,他就會相信我真的有精神病?又或者他覺得精神病根本不是病呢?
請設想一下,今天你有一個晚輩他得了白血病,你絕對不會跟他說,欸我早就跟你講,你不要跟有得白血病的人來往不然你自己也會得白血病,不會這樣說吧?……你也更不會對他說,為什麼大家的白血球都可以乖乖的?你的白血球就是不乖呢?要白血球乖乖的很難嗎?這些話聽起來多麼地荒謬,可是這些就是我這麼多年來聽到最多的一些話。
父母關係、戀愛、朋友一個一個離去
這個疾病它剝削了我曾經引以為傲的一切,比如說我曾經沒有縫隙的與我父母之間的關係,或者是我原本可能一帆風順的戀愛,或是隨著生病的時間越來越長,朋友一個一個地離去,甚至是我沒有辦法念書,天知道我有多麼地想要一張大學文憑。
結婚、夫妻關係的意義是什麼?
跟B在一起的這幾年,他教我最大的一件事情其實只有兩個字,就是平等。我從來都是誰誰誰的女兒、誰誰誰的學生、誰誰誰的病人,但我從來不是我自己,我所擁有的只有我和我的病而已。
跟B在一起的時候我是他女朋友,但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是他未婚妻,但不是他「的」未婚妻;我願意成為他老婆,但我不是他「的」老婆;我坐享他的愛,但是我不會把它視為理所當然。
今天在這個場合,如果要說什麼B是全世界最體貼我的人啦,全世界最了解我的人啦,全世界對我最好的人啦,然後我要用盡心力去愛他經營我們的感情啦,我覺得這些都是廢話,因為不然我們也不會站在這裡。(編按:介紹新人一詞的來源敘述略)
林奕含對「新人」的定義、新婚願望
如果今天我是新人,如果我可以是新人,如果我可以成為新人,如果我可以成為一個新的人,那麼我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想要成為一個對他人的痛苦有更多的想像力的人,我想要成為可以告訴那些恨不得得精神病的孩子們這種願望是不對的的那種人,我想要成為可以讓無論有錢或沒有錢的人都毫無顧忌地去看病的那種人,我想要成為可以實質上幫助精神病去汙名化的那種人。